Y读书人

当我们睡着,我们去了哪?


当你睡着了,你会做梦吗?我会。

 

你会梦到谁?童年的青梅竹马,遥远的朋友,陌生的行路人;打麦场上的窃窃私语,中学冰冷的硬床板,地铁口的新告示;满足时的哭泣,渴望时的厌烦,失去时的大笑;甚至是染满鲜血的双手,堆满骨头的山头,墙角吊着的大蜘蛛…….

 

所有这些,都好像贫乏时的馈赠,然后变成富足时的丢弃,撑满了身体,然后慢慢的隐去,留下短暂的落空,然后我又渐渐的睡去。但是,有时会很不一样,我会梦到妈妈。

 

有时,妈妈就站在1997年我家小土坯房的院子里,那里有一颗结满红色小果子的树。她从来都不笑,手里拿着那件儿童节黄色的公主裙,然后慢慢变成挖地的锄头,然后又慢慢变成不知道什么的东西。我看到她嘴唇在动,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。后来黑夜慢慢的把我包围了,越来越黑,我就站在门口,不停的喊她,她始终没有回应,黑色里生出一双手,把我紧紧的钳住,所有的声音被压在了喉咙里。

 

有时,妈妈拉着我的手,站在班主任办公室的门口的台阶下。那个校园一半是花园,一半是荆棘。她的手很粗糙,常年干农活有些变了形,握着我的触感,非常的真实,就像刷子刷着我的心。她说了一句话,就一句,然后转身离开了。我追着她的背影,怎么都追不到。我哭了,在手臂上划了深深的一道,鲜血却流到了妈妈的背上。她说的那句话,我怎么也想不起来。

 

有时,我在洗手间里,看着一具动物尸体,焦急而无措。妈妈进来了,帮我一起砸碎骨头,然后从下水道冲走。不知道为什么,有一节骨头很硬很硬,我拼命的砸,就像个疯子。突然传来敲门声,我回头看妈妈,她突然消失了。我害怕极了,转身跳进了一个水潭,水幽暗深蓝,映着水面一个黄色的光影。我好像要溺毙了,突然拼劲全力往深处游下去,却怎么也摸不到底。但我看到了妈妈的眼睛,就在这里,在那里,在我摸不到的地方。

 

还有很多很多,有时妈妈就在教室里,在山坡上,在马路上,在人群里,依旧不说话,我看着她,越来越模糊,我伸手去抱她,当我拥抱到的时候,妈妈却变成了同学,哥哥,朋友,初恋,陌生人。

 

惊醒后,我总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,就像看着她的眼睛。黑暗压得越来越低,我不敢动,就像黑暗是个玻璃罩子,一动就碎了,又好像黑暗也是有生命的,一动就会摸到她的触角,冰冰凉,黏腻腻。然后慢慢的睡着,接着做下一个梦。

 

我总想,是不是我的床下还有一个我的灵魂,在黑夜里,悄悄的带我身体流浪,奔跑在迷雾笼罩的孤城,看最清晰的自己。而天亮的时候,我再住进某个二手的灵魂里,继续我的白日梦。

 

当我们睡着时,我们去了哪里?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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